晨曦悄悄撕开一道缝,整片天还没有完全亮开。
猪肝色的小车溜出悦来旅店,驶过空荡荡的街道,停在高速公路进站口。车上下来一个驼背、一个光头,钻进旁边的公共厕所。一泡尿的工夫,驼背拎出来两大袋胀鼓鼓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一群警察扑了上去,两副手铐同时派上用场。
驼背叫杜现天,光头叫龚伦力。龚伦力说,他在跑野的,杜现天租车从贵州一路游玩过来,给他300元一天的租车费。警察问,杜现天手上拎的那两个袋子是怎么一回事啊?龚伦力的脑壳摇得像拨浪鼓,半句也答不上来。倒是杜现天及时替龚伦力解了围,他说,两个袋子里装的全是100元一张的钞票嘛,之所以把钞票藏在公共厕所里面,是怕放在旅店里便宜了小偷。
警察随手抓起几张钞票问杜现天,为啥冠字号都是S3F6788857?杜现天惊愕地说道,不可能吧,我昨天还在菜市场买过东西的呀。的确,小车上还搁了两把菠菜,一把韭菜和几根蔫头蔫脑的黄瓜。
如果说龚伦力
把日历往回翻一页,始阳镇逢场。靠小学门口这家商店难得遇到这么多的买主,女店主忙得手臂都抬酸了。
老板,奶茶和优酸乳新不新鲜呀?一口细细的外地腔滚过柜台。女店主侧身瞥到一位顾客,他的背驼得够称职的,下巴几乎搁在柜台上说话。女店主微笑着答道,阿萨姆奶茶四元钱一盒,蒙牛优酸乳两元钱一盒。都新鲜,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驼背摸出一张100元的钞票,递给女店主。客客气气地说道,请各拿一盒。女店主一手交货一手接钱,习惯性地拿食指跟大拇指轻轻触摸钞票上老人家的衣领,把钞票塞进围腰兜里。拉开抽屉找零,抽出一张50元、四张10元,再刨出三张1元,像是再也翻不出来第四张1元的票子了。驼背掏出一张1元的零钞,满脸堆笑地说道,我再给你1元,你找我95元吧,我看抽屉里有一张5元的。
驼背刚走不久。女店主把手伸进围腰兜反复触摸那张100元的钞票,越来越感觉手生,就像摸到一绺旧画报。掏出验钞笔一照,果真是一张假钱。女店主几大步跨出商店,眼睁睁地盯着驼背一个团身栽进一辆猪肝色小车,猪肝色一扫而过,比妖风还急不择路。
警察简单问了女店主几句,把那张100元的钞票装进牛皮纸信封,闪着警灯朝派出所去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年轻对女店主说道,别指望警察把被骗的钱跟你追回来,人家大案子都心焦不过来。倒不如把钱拿给我去麻将桌上帮你换一张真的。女店主不屑地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哦,你咋不当了警察的面说呢?
下午,女店主被叫到派出所。警察从电脑上调出一张小车照片问她用假币的那人是不是坐的这辆车?女店主说颜色一样,猪肝色,但没看清楚牌照。警察接着调出一排人头照片,问她拿100元买东西的那个男人在里面没有?女店主一把摁住从左到右的第六个,深怕他滑脱似的。警察跟女店主翘起大拇指,嗨,你眼光毒哩,唯一一个长一副驼背的人都被你摁住了。警察又换了一组人头像,一色年轻人的面孔,问见过里面的人没有?女店主摇摇头,说,咋全是光头呀?一个也不认识。警察说,最中间的这个便是开猪肝色小车的驾驶员,他事先来你的商店前呆过一阵,看你收不收现金。他没买东西,你可能在意不到他身上。他有一个明显特征,是光头,油汪油汪的光头,像抹了一层猪油。女店主佩服地望着警察,弱弱问道,就抓到人啦?警察说,没哪么快哦,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会在派出所见到他们两个。
下半夜,光头一手握一大把烧烤串,一手搀扶起驼背回到悦来旅店。驼背醉得不轻呀,两步一踉跄,三步一磕头。不消问,驼背又拿假钱买回来一场真醉。照说,此刻最适宜抓捕。但警察并没有提起手铐冲过去。弄假币的人有点鬼,他们每到一处,先找地方把假钱藏好,身上揣的假钱不会超出四、五张。一旦失手,他们使出教科书式的供词,呀!真是假钱?不知道哩,路上捡的嘛。警察请教教我,这假钱怎么辨认哩?
天还没有完全亮开,驼背跟光头启动车子离开旅店。警察悄悄跟在后面∙∙∙∙∙∙紧接着,便出现了开篇那一幕。
经过体检医生和警察的几番劝说,龚伦力好不容易一件一件脱掉上衣。白白嫩嫩的后背皮肤上,歪歪斜斜地纹了几行字——“誓言书:我此生心里
龚伦力被几双眼睛盯得很不自在,仿佛背的不是字,而是刺。
警察问,杜仁婷是谁?
龚伦力回答,是我女朋友,这趟回去就办订婚酒。
警察又问,哪杜仁婷跟杜现天是啥关系呢?
龚伦力扬起油汪油汪的光头一脸萌呆地答道,这就不清楚了。
警察说,不会吧,他们是父女哩,也就说你要喊杜现天准岳父。
龚伦力耷拉起脑袋,沉闷了半晌,开口了,既然你们都晓得了,我就老实讲吧。
半个月前,杜现天约龚伦力出来挣轻松钱,龚伦力很乐意既出车又当驾驶员。当然咯,他想在准岳父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嘛。怎么个轻松法,杜现天没跟龚伦力明说。
龚伦力被送进看守所的第三天,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找来派出所。刚坐下便呜呜呜啼哭起来,劝也劝不住。
警察跟她倒了一杯水,她的情绪稍稍平稳下来。她叫杜仁婷,接到父亲杜现天的《拘留通知书》便赶过来了。
杜仁婷问,我父亲犯了啥罪呀?
警察说,他和龚伦力拿100元的假钱去菜市场上买东西,骗回来真钱。
杜仁婷再次呜呜呜起来,泪水打湿了面颊。哭了好一阵,八成是哭累了,这才哽咽着问道,哪龚伦力也关起啦?
警察答道,是的,共犯嘛。
杜仁婷说道,怪不得这两天总打不通龚伦力的电话哦。他出门时,给我发过短信,说一个大老板要包车到四川旅游,可能要耽搁个把星期。真没想到他跟老父亲走在一起了,不被带偏才怪哩。
警察跟杜仁婷开了一个冷玩笑,如果你是担保人,且
杜仁婷想也没想便随口道来,当然担保龚伦力啦。
警察也被她的率直逗笑了,说道,你选择对了,龚伦力属从犯,情节轻微,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至于你的父亲杜现天嘛,可能要再吃几年牢饭。
警察接着说道,你把龚伦力担保回去可要看紧呀,他再也不能犯事啦。不然,连你也要遭拖累。
杜仁婷乐呵呵答道,请警察叔叔们一万个放心,我一定把龚伦力管好,他再干坏事的话,我让他众叛亲离,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警察对后面这几句话好生耳熟,一下联想到龚伦力整天背在身上的《誓言书》,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杜仁婷被警察笑来有点不好意思,两腮泛起一层浅淡的红晕。
(作者系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