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 解
完成朋友圈宣言一条、辞职信一封,22岁的辅警李家佳只用了一分二十七秒,----“姐姐今天就是办公界的刘翔,不干了,跳槽!”
这实在不是李家佳冲动,辞职的念头在心里扎根,是李家佳到交警队还没有一个月的时候,能坚持到现在,六个月,对傲气的李家佳来说,她已经很尽力了。
李家佳的父母是被业界称为最惨烈搭配的异地双警组合,大约在差三百三十天满一岁的时候,李家佳就被父母扔给了爷爷奶奶。在父母职业光环和爷爷奶奶无边包容下成长起来的李家佳独立自强、满身傲气,从5岁开始,钢琴舞蹈、绘画演讲、田径游泳、各科奥赛,李家佳斩获奖杯无数。底子好、势头猛,家人、朋友、老师从不怀疑这个孩子将来大有一番作为。然而14岁开始李家佳“独立意识”觉醒,活生生反转演出了一场伤仲永,从抽烟打架、离家出走到罢考中考,无所不为。终归是医者不医己,李家佳母亲在单位开了门给民警做思想引导,关了门自己抹眼泪,干刑警的父亲拿出和嫌疑人斗智斗勇的劲头想把女儿的问题抽丝剥茧,最终也是作茧自缚。
父母即已双手就擒,这样的戏码也只得由着家佳导演一直上演到17岁,在高考是唯一的高中,李家佳和她自己自以为的精彩就像海底的浪花,只能无声无息自我澎湃。身边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的把头转向学习,课间拿着新买的MP4看美国大片也没人再凑过来,李家佳突然觉得孤独,突然发现自己眼下的大好人生好像突然没了后继。李家佳突然慌了。
毋需父母的千方百计,高三开始李家佳自己拿回了课本埋头苦读,虽然口上仍旧叫嚣着“上大学是为了远远的逃离你们”,李家佳的父母心里终于再感欣慰。然而无论底子甚好的李家佳如何努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高考放榜,本该大有一番作为的李家佳也只是上了一个二流大专,举目望去,前景暗淡。
大学生活绚烂多彩且远离父母,这次吃了一堑的李家佳不仅独立意识再次觉醒,享乐主义也开始萌芽,在用行动婉拒了父母踏实学习多练本领的建议后,李家佳彻底投身自由自在的美丽大学新生活。三年后,22岁的李家佳带着孤零零的毕业证书和单薄的求职简介,向省城的人才市场兴冲冲杀去寻找另一片天地,却发现人才市场那么多道美丽的门、那么多条绚烂的路,没有一扇自己打的开,没有一条自己走的上去。
回家,做辅警,她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是无奈的选择,但李家佳必须坚信自己的辅警生涯源于巧合,是刚好交警队缺人、是刚好邻居薛叔叔是帮交警队输送人才的保安公司领导、是刚好薛叔叔想起了自己的专业和交警队工作对口----要强的家佳要求自己必须坚信这“三个刚好”,不然她该怎样拉下脸和父亲说话呢。
撇开由于新工作而对父母亲产生的忐忑之情,家佳认为自己从事辅警工作有着先天的优势,毕竟她的身上流转的是两名优秀人民警察的血液,对警察的了解是相当透彻,无比正确的,客气一点是:“警察嘛,光荣的职业,”真实一点是:“一天到晚不落屋,有什么意思”。虽然辅警的身份让她不感光荣也深怕没有意思,但终于可以自食其力的自豪促使她很快的面对新工作。
家佳的新工作是交警大队城区中队的内勤,中队领导老董才三十出头,脸上去总挂着四十岁的疲惫,也是因着他的这份疲惫,中队20多号民辅警天天绷紧了发条轮班上岗,总算把有着八九万人的城区交通维持的有条有理。较为轻松的内勤工作由家佳和民警黎姐负责,但两个人却也不得不轮换着完成7乘24小时的办公室工作。
在薛叔叔的介绍中,办公室工作大抵就是文字处理、宣传普法、群众接待、执法协助,但这十六个字可以归纳完毕的工作接到手里,就像好像脸上被人扔了一麻袋铅制黄豆,作为拾捡豆粒的人,家佳和黎姐的每一天都好像在穿越火线。
在这样的工作中,每一天家佳都在迅速的成长,每一天都累得悔不当初,偶尔家佳觉得扛不住了想和老董抗议一下,但看着周围所有还在坚持着的人,心里的退堂鼓就打了三番。但今天家佳实在是受不了了,前晚查酒驾回家已经是凌晨三点,早上七点不到老董便通知自己今天中队有紧急任务,让自己快回单位为大家准备执勤装备,来到单位,整个中队的人都等着自己了,兵荒马乱中还懵懂着的家佳赶快给大家取了装备,还没回过神,乌压压的一屋人领了装备老早不见了。乘着空隙,家佳想补一下被打断的瞌睡,然而才趴下,处理违章的驾驶员就开始造访。大概是出门太早忘记看黄历,今天的家佳尤感倒霉,整层楼只剩自己一个了,来处理违章的人数却是平日三四天的总和,素不相识的驾驶员们结成战线围绕自己被处罚的不合理性进行深入探讨,而自己的小伙伴们却在遥远的地方通过对讲机里,声调此起彼伏的全是围着老董的紧急任务,这种情况下,家佳知道只有靠自己了。把驾驶员们恭敬的排成一排坐下,家佳挨个倒水、集体普法,但一听到还要再等民警回来才能处理,驾驶员们立马就不乐意了,由着李家佳使出自己的真心真情真意,一个驾驶员仍旧任性“砰”的一下把家佳刚送的手里的水摔倒地上,“老子有时间等你们,就你们这个办公效率还敢在门口挂为人民服务的牌牌.......渣渣辅警......"此情此景李家佳很想引发一起警民冲突,但那人大概天生属龟猴结合体,杯子扔地下的时候,他已经下来一层楼,宣言也是到了大院门口再发的,李家佳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近身引发冲突,一股火也只得别在胸口,仍到中午,辞职,李家佳没有别的念头,
忍到下午四点任务结束,老董终于带着大家回来了,乘着老董屁股应该还没在办公室椅子上作文,李家佳提着辞职报告冲到老董办公室,聪明如她早打听到中队在任务中表现突出被领导点名表扬,这个节点去交报告或许有些许败兴,但趁着老董高兴,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家佳深吸一口气做势便要敲门,却被里面老董接电话的语气给唬住,从来刻板又惜字如金的老董用一种近乎讨饶的口气给电话那头不断道歉“幺女,你乖,爸爸晓得错了,妈妈已经跟我说了,你这几天表现都很好,爸爸今天下午就可以回家了陪你了,你放心,爸爸这回说话算话……”
李家佳无意再听老董的隐私,却也挪不动腿,这个月中队搞酒驾,中队五个民警以周未单位,轮换着来。这个星期老董连续着都是在办公室的小床上睡觉,家佳一直当他是辛苦尽责的领导,无尽崇拜,但却忘了他也是某个妻子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父亲,从这点来说他和爸爸一样,多么失职。从记事开始,父亲也和老董一样也用这样的语气给她道歉,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的叛逆开启新章。家佳很怀念那个时候的爸爸和自己,自己和父母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家佳觉得有好多原因,但归结到底也真的只缘于一句“警察嘛,一天到晚不落屋”。
老董还在继续和女儿道歉,家佳越听越难受,没法再继续自己的辞职大计,只得退回楼道最里的杂物间,锁上门,家佳眼泪终于崩盘。
她只是在一瞬间记起了好多事,很多曾经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从来不在记忆里的事。大约四五岁,家佳在小区门口紧抱住爸大腿,哭求着他不要和警车上的叔叔一起走,爸爸连框带诨的让自己回家自己,他还保证坏人一抓住就给自己买蛋糕,然后由着赶来接应的姑姑把自己拖开。她也记起来了,在某一个早晨,枕头边多了一个的小盒,里面是一枚她并不认识的勋章和一张明显出自妈妈之手的小纸张:功章的一半属于家佳。那个离家出走被寻回的夜晚,家佳终于歇斯底里的哭吼出在成长道路上对所有孤独害怕和不满,妈妈再开不起口,爸爸颓然的坐对面的沙发上开始重复一些总是一样的陈词滥调---
“家佳,爸爸不是好爸爸,这点爸爸知道,请你谅解我,家佳。。。”“爸爸妈妈给你起家佳的名就是求个字面上的意思,但是今天这个样子,爸爸妈妈很难过,爸爸心里算到这样子工作或许真的会有这样一天,一直尽量的避免这样,想尽量的弥补你,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爸爸知道你气我什么时候都不在,爸爸很抱歉,但是家佳,你14岁生日爸爸真的是记得也想回来陪你的,只是那个时候爸爸真的不敢走,就在眼皮底下,一个半月连死了三个人,已经指明了是连环杀人案,但是嫌疑人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家佳,你原谅爸爸,家佳,家佳……”
那一天,在那个黑暗拥挤的杂物间,李家佳待了多久已不可考,但已然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末了,她掏出手机,把通讯录“李牢头”的名字改成爸爸,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爸爸,今天晚饭我做,可以迟到半个小时。”完成短信一条,23岁的辅警李家佳像用了几秒,也像用了七年零很多天----既往已往,所有的过往已然无能为力,但求从今后从心开始,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