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金山下，有一位穿警服的康巴汉子……

在雅安市宝兴县唯一的一个藏族乡——宝兴县硗碛(音读“摇机”)乡，有两座海拔4100米的著名雪山，一座叫夹金山，当年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一座叫“达瓦更扎”（藏语“美丽的草场”），与著名摄影胜境牛背山齐名。但是，在当地老百姓的心中，还有一座大山，这就是硗碛派出所所长，藏族汉子周洋……

（一）

     伟人毛泽东曾有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宝兴县城到硗碛藏族乡，虽然只有50多公里，我们却整整走了半天时间。一路上下着小雨，大雾忽现，公路上飞石不断。

     “余老师，我们宝兴的地理环境就是这样，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天无三日晴，地无三亩平。特别是‘5.12’‘4.20’两次大地震发生后，泥石流、塌方、飞石，每年都要砸死砸伤上百人。”

     陪我下乡的县局政工室副主任张伟，话还没讲完，前方道路上就堵起了车。果然，公路又塌方阻断了。我心想，今天就不下乡了。

    “余老师，我们走另外一条小路，也能赶到硗碛”。张伟用手机拍了现场，向县局110指挥中心传输过去，又给交警大队打了电话，告诉了险情，才拉着我走上了河对岸的另一条小路。

     “在汛期这几个月，崩岩、飞石、塌方，在我们宝兴是家常便饭。路堵起来了，我们公安更忙，排险、处置，没有价钱可讲，更不可能逃避”。

     张伟话语很轻松，我却双眉紧锁。他说的这条小路，是一条村道，因为路很窄，只能过一辆小车。我们来到小路上时，早已经有几十台小车堵在了一起，进退维谷。张伟二话不说，就冒雨下车，踩着泥水，进行交通疏导。经过他半个多小时的指挥调度，终于可以通行了。此时，张伟已经全身湿透。

    我们是早上7点半从县城出发的，到硗碛派出所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派出所里，只有周洋所长一人，也是个“光杆司令”。

    硗碛乡是一个藏族乡，地处夹金山脚下，面积880多平方公里，人口虽然只有5000多人，但这个乡是一个集“六区”于一体的重点乡镇。除大家知道的“藏区、灾区、库区”之外，还有“老区、景区、林区”。

    “派出所就只有你一个人？”我问周所长，觉得不可思议。

    “还有3个正式民警，3个辅警。除一个民警在市局学习，其他都出去处警、办案去了。要不是县局通知，说你们要来，连我都下去了，派出所就只好唱空城。你们都知道，我们派出所名声在外，但工作任务却一点都不比城市派出所轻松。派出所不仅人手少，还要身兼几职——除户籍、治安、巡警工作外，刑侦、交警、国保、森警、消防等工作也是主要职责。在‘5.12’‘4.20’两次大地震中，驰名中外的210省道，被称之为‘生命通道’。这条路的最险路段，就在我们派出所辖区内的夹金山上。”

    说到夹金山，我突然兴奋起来。因为这座海拔4000多公尺的高山，是当年中国工农红军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也是当地藏族人民景仰的神山。

    “走，我们上山，边走边说”。不容分说，周洋就跳上了我们从县局开来的越野车驾驶室座位上，发动了车子。

  在上山的途中，不断有飞石掉下来。周洋开车并没有因此而减速，他娴熟地左避右让，冲过了一道道路障和险关。终于到达山顶了，然而车子还是出现了故障。车刚一停下来，张伟就发现左侧轮胎在漏气。

    “肯定是刚才山上滚下的利石，锉进了车胎，”周洋娴熟地判断道。于是，关于大雪山上警察们的精彩故事，只好暂时打住。

    “走，我们赶到山腰上的道班，那里海拔低一点，再换轮胎”。周洋可能考虑我年纪大了，怕有高原反应。

    “你保证能开到那里，轮胎不辗烂？”我有点不相信。

    “小KS。我们经常跑，车子出什么故障，都有办法处理”。看到周洋的一脸淡定，我的敬佩，油然而生。

（二）

     有诗云，无限风光在险峰。也有人说，山高人为峰。

    “你一年要上夹金山几次？”换车胎时，我好奇地问。

    “家常便饭，但在雨季和冬季要多一点。去年冬天的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们接到乡党委书记仑坚（藏族）的紧急电话：称有两个从山那边甘孜州小金县开车回宝兴的群众，因为车子坏了，就步行翻越夹金山。但是，在路上遇险了。县应急办接到了他们的求救电话，通知我们想办法施救。我二话没说，迅速与仑坚书记会合，准备上山。那几天，由于连续不断的下大雪，夹金山早就封路了。因为气温降到了零下40多度，不要说是人走，就是鸟儿也飞不过去。你们看过《长征的故事》，当年毛主席率领工农红军翻越夹金山，是6月份的事，山上也是大雪纷飞，很多红军由于寒冷和体力不支，就长眠在了山上。”

    “那你们怎么办？”我也很紧张。

    “那时候，乡政府的车子不好，派出所也只有一辆破车。幸好硗碛修水库大坝，工程队有越野车，仑坚书记就给人换了一辆4轮驱动的进口越野车，还把防滑链都拴上。我们就在风雪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向大雪山进发。然而，越往山上走，积雪越厚。到了一个叫‘五道拐’的地方，车子就再也不能通行了。这个地方，离受困报警人的距离起码有10多公里。此时，雪越下越大，我们试了一下，积雪已经超过了膝盖，人已经根本不能行走了。而且，再往上走，手机信号就没有了。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往上走，雪大风猛，漆黑一团，而且将与受困人和后方失去联系，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就更加不敢想像。怎么办呢？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两个字——‘牛棚’。在夹金山顶上，到了夏秋季节，从海拔3500米以上，就是我们藏族放牧的草场。小时候，父亲带我上山敬神时，就曾在放牧人的‘牛棚’里过夜。这种‘牛棚’，是用石块垒起来的，顶上有油毡盖着，防雨防雪防风。里面不仅有生火取暖、做饭的干牛粪，而且还搭有简易的睡床，运气好时还留有粮食和干巴（牛肉）。于是，我向仑坚书记提出，趁受困群众手机还有信号和电池，查询他们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再查看就近有没有‘牛棚’，先让他们迅速找到‘牛棚’躲起来，保存实力。”

   “黑灯瞎火，这两个人又不是本地人，他们怎么说得清楚地形地貌。你又怎么知道周围有‘牛棚’？”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余老师，这就要看派出所民警的基本功了。我们平时除了参加‘大练兵’、‘战训合一’，苦练基本功，在开展‘一标三实’的过程中，不仅要做到‘脑勤、手勤、口勤’，还要对辖区的群众生活、劳作的场所了如指掌。不然，我们派出所几个民警，就会因为疲于奔命，一事无成。出警慢、效率低，自然就得不到党委政府的支持，也得不到群众的信赖。平时，通向夹金山有几条通道，派出所民警必须清楚。除了省道210以外，旅游背包客走哪条路，藏族群众放牧走哪条路，等等，都要烂熟于胸。接到群众的报警，才能有的放矢。”

    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藏族汉子，精明、强干，敬业、有为。

   “书归正传，后来救援情况怎么样了？”我很关心。

   “仑坚书记也是警察出身，原来也当过硗碛派出所的所长。听我一说，他说这是个好办法，可以一试。我便立即与受困群众取得联系，叫他不要惊慌，更不要乱走，我们正在向他们靠拢。先把他们的精神稳住，让他们不要消耗体能，这是很关键的。然后，我就开始询问他们车子坏在什么地方，他们走的哪一条山道。特别是在天黑前，他们步行时，经过了哪些地方，现在他们所在地周围的可见地貌。经过判断，我知道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并已经进入了藏族们放牧的草场。”

   “仑坚书记和我都松了口气。真是谢天谢地，他们还没有倒下，手机还有信号，还没有死机。我经过初略判断，确定了他们现在的方位，然后在脑海中一一搜索，一个离他们最近的‘牛棚’，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于是，在我和仑坚书记一步一步的共同指挥之下，他们经过近半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找到了这个‘牛棚’。更巧的是，‘牛棚’内不仅有生火取暖的干牛粪，而且还有吃的东西。这场生死大营救，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头。”

    我听得手都捏出汗水，周洋却像讲一个小故事，坦然、淡定。

（三）

    有人说，窄路相逢，勇者胜。但胜者也可能是死里逃生。

    这天晚上，周洋所长和我们下山后，就住在一个叫“新寨子”的地方。这里原来是省属夹金山林业局的一个林场。98年长江发生大洪灾后，朱镕基总理提出建设“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简称“天保工程”，林场便停止了一切采伐活动，工人也作了其它安置。县公安局充分利用这个林场的资源，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公路“卡点”，查堵“涉藏、涉枪、涉毒”案件，缉拿流窜作案犯罪嫌疑人。这个“卡点”对于宝兴县，甚至雅安市的安全，都举足轻重，但同时，也给派出所增加了不轻的负担和责任。

    “不瞒你说，单是查堵犯罪分子从成都偷车，再经宝兴到甘孜、阿坝销赃的案件，在我们‘卡点’上，每年最少也要查获10多起。有时，犯罪嫌疑人穷凶极恶，还要与警察上演生死时速的精彩大戏”。

    周洋讲的津津有味，我则听得毛骨悚然。

    “记得有一年，派出所接到县局通报，成都又发生小车被盗案件。从监控视频看，车辆逃跑方向进入了雅安地区，有可能要经过210省道进入藏区。派出所立即将人员派去‘卡点’，昼夜查辑，终于发现被盗车辆向‘卡点’开来。当时，我们把警车横在路中央，以为犯罪嫌疑人看到后，就只好束手就擒。哪知道，这是一个老车匪。当他看到公路中央停着一辆警车后，根本没有减速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对准警车就冲撞过去，将警车撞开路面，继续疯狂地往夹金山上急驰而去。当时，仑坚书记还在当派出所长，他跳上被撞坏的警车，我们也随之冲上警车，发动起来就向车匪逃跑的方向追去。然而，我们派出所的车辆状况很差，加之又被车匪撞得门窗损坏，根本就追上不上车匪。我们一边追，一边打电话通知前方路边一个村子的村长，叫他赶紧找人设路障，把车匪堵下来。那知，这村长也想得简单，堵车的方法与我们派出所一样，把他的小皮卡开到路中央打横，就以为可以了。结果，车匪到来一看，依然如故，一轰油门就把他的车子冲撞到路边了。这时，我们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在经过一段险峻路段时，车匪明显降低了速度，车匪肯定是胆怯了。我们横下一条心，冒着巨大的风险，寻机从车匪身边冲了过去，并在前面一段距离停下车来，再次阻拦。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犯罪分子根本没有投降的意思，而是急忙调转方向，向回来的路上疯狂逃窜。仑坚所长判断，车匪有可能要另寻他路，赶快追。我们边追边开枪，想让车匪就范，但只有一支手枪，5发子弹打光，也未能逼停车匪。正如我们的判断，车匪到了一个岔路口，便冲进了一条过去林场伐木的小公路。我们大家见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是一条断头路，换句话说，这是一条死路。当我们随后冲进去不远，便发现了车匪的车子已经抛锚。我们把车停下，再次堵死公路后，便分头小心抵近赃车。走近一看，车内早已无人，犯罪嫌疑人已经弃车逃跑，钻进了茫茫的夹金山原始森林中。”

    “真是太惊险了。好在我们民警安然无恙，”我赞叹道。

    “是啊，如果车匪有枪，或者利用爆炸物品进行顽抗，或者我们驾驶技术差点，都会造成人员伤亡。不过，我们哪有时间想这些哟。”

（四）

    记得有句歌词，少年壮志不言愁，甘洒热血写春秋。

    周洋是宝兴县公安局最年轻的所长之一。但给我的印象，他是一个老练、勤奋的工作好手。在采访中，我们还随派出所民警出了一次警，处理一起工地上的斗殴案子。

  出警这个地方，叫“达瓦更扎”（藏语，美丽的草场），海拔也在4000米以上。只要是摄影爱好者和驴友，都知道，与宝兴毗邻的荥经县境内，有座驰名中外的“牛背山”。在山上，不仅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云海、星河，还可以远眺贡嘎神山。而在“达瓦更扎”山顶上，同样可以看到“牛背山”上能看到的美景。因此，宝兴县政府投入巨资，修建了一条20多公里长的上山旅游公路。公路正在修建过程中，有许多工程队在施工，筑路工人也有数百人。由于经常与老百姓发生纠纷，派出所没少出警，一点都不省心。

    “余老师，给你说句真心话，现在的老百姓也不像过去，为了鸡毛蒜皮也会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而且，他们根本就不信任村组干部劝解，甚至乡镇领导来，他们也不理采。一句话，只信任我们公安民警。所以，无形中就给我们增添了大量的工作。”

  周所长会同前期到场的民警，很快便把纠纷处理了下来。

   “你们的确辛苦，长期超负荷工作，是不是很少回家”？我故意问。

   “我是所长，肯定要多值些班了。我爱人住在雅安，陪孩子读书。说来也巧，我妻子是我大学的同学，又是发小。我们是2007年结的婚，孩子的预产期就是2008年的‘5.12’。很奇怪的是，这小子在娘胎里，就像知道要发生大地震，居然提前出生了。当然，孩子出生不久，地震就发生了。我们宝兴也是重灾区，210省道这条‘生命通道’就贯穿全境，重点路段就是翻越夹金山这一段。我和战友们立即投入救险保畅工作，吃睡都在公路上。整整40多天，没有回一趟家，更不要说换衣服，洗个澡了。大家都这样，正常得很。”

   “你就一点都不想儿子？”我还是想知道他的内心世界。

   “怎么不想。但又能怎么样？当你把生死都置之度外，还能有多少儿女情长？像我这种情况，公安局民警一大把，正常得很。”

   “正常得很”，当周洋再次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