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拉杆箱乖乖地蹲在窗台下,荸荠色占左边、藕荷色占右边、荧光色靠前,架出来一个“品”字。
橘黄色的灯光正正地洒在荧光色箱子上,映射出诱人的色彩,让童丹华有几分着迷。
童丹华钻出被窝,坐在床沿,暗自好奇,“这装的当真是书吗?女儿大学毕业三年啦,也参加了工作,大学读过书对她就有这么重要呀?非得要我跑几百公里拉回来。还一再提醒我要好好保存,不要让老鼠咬破。”童丹华撑起身,挨个掂起拉杆箱。“嗯,倒像是书哩,有点坠手。怪不得三轮车夫要敲我50元的搬运费哦。”童丹华突发奇想,点燃一支烟,吐出一枚圆滚滚的烟圈去套荧光色的箱子,这个箱子最让他心动。一口接一口的烟圈一路膨大朝箱子飞去,烟圈还没碰到箱子,身子一扭,歪歪斜斜地爬上窗户。是的,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就是书吗?为啥还要挂三把锁?”童丹华偏起颈子琢磨起三把挂锁,小挂锁秀气到这程度,跟玩具差不多,能锁住啥?锁正人君子吗?
夜色渐深,除了穿城而过哗啦啦的河水流淌声和城外几声狗叫外,一切都是哪么静寂。童丹华的瞌睡虫早给三个拉杆箱拖走了。三个拉杆箱就像是三枚定时炸弹,又像是三堆黄金,扰得他坐立不安,横身燥热。时而沮丧,时而亢奋。他倦在被窝里,“301、302、303”数着数,强迫入眠。
朦朦胧胧间,三个箱子嗖嗖嗖地蹿上了床头,荧光色箱子轻轻地凑拢他的耳朵,话语软绵得不得了,“童哥,我们交个朋友吧,拥抱一下我好吗?管你吃不愁来,穿不愁,顿顿山珍海味,天天绫罗绸缎。”童丹华睁亮眼睛,三个箱子正含情脉脉地乜着他,荧光色的箱子还藏着一丝羞赧。
透过窗户,晨曦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天啦,已折腾了一个通宵。
“妈的,活见鬼!”童丹华一脚掀飞被子,滚身下床。
稍稍一拽,锁弓便弹开来,哪用得着钥匙呢?轻轻一摁,又合上啦。完好如初。嘿,原来还有如此善解人意的锁哩。荧光色箱子首先张开,花花绿绿的钱、散发出印刷机油墨香气的钱,横七竖八地挤在一堆。荸荠色箱子、藕荷色箱子,一样塞满钱,多得数不过来的钱。童丹华的身子微微发抖,心跳明显加速起来。如此多的钱,
“怕什么?我是像小偷的人吗。”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小偷,童丹华大幅度地做了一个扩胸运动,确认没让手铐拴住,心里渐渐镇静下来。
“这不应该是女儿、女婿的钱。才参加工作的小两口,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到这些钱。除非买彩票。哎呀,咋又提到彩票啦,这骗人的鬼把戏。”
“哦,对了,这一定是亲家的钱,亲家年纪轻轻就爬上交通局长宝座,一坐便是十来年。有好几次,亲家在高档酒店请客,老板模样的人抢着去买单。莫非亲家出事啦?”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我何不顺几个起来呢?反正我又不是从亲家手头接过的箱子。再说了,亲家又没给我开过一张二指宽的移交清单。一旦追查起来,我就死不认账,丢给他们一个无头悬案。”
“亲家没出事更好,亲家的钱不就是一家人的钱吗?我预支几个又算啥呢,等手头宽余的时候补上就是。说不定亲家会说,‘还什么还?说得跟外人一样,多难听呀。’是的嘛,整它几十万,对亲家来说,九牛一毛。”
“孔夫子搬家。书!书!书!切记。”
想好退路后,童丹华蒙头大睡,想恶补头天晚上被惊散了的瞌睡。但是翻来覆去总睡不实,搭上眼皮没多久,花花绿绿的票子就像一大群花花绿绿的蝴蝶绕着他的秃头飞来飞去,把瞌睡虫吓得满屋子爬。
咚咚咚,一阵紧一阵的敲门声响彻楼道。
几名市纪委的办案人员闻风而至。当众撬开三个拉杆箱。
童丹华惊得合不拢嘴,““不是说书吗?咋变成钱啦?全是钱呀?幸好我没当废品卖掉。”
“谁说是书了?”办案人员问。
“女儿说的呗。害得我跑了几百公里路拉回来。”童丹华答道。
清点下来,让办案人员大吃一惊,整整短了75万元。任凭办案人员如何旁敲侧击,童丹华一口咬定,“我拉回来的是书!书!书!”
“哪你看看这个吧。”办案人员放了一段手机视频。
“爸爸,我骗你了,三个箱子装的是钱。也不晓得儿子的爷爷从哪里搞来的钱。你就原封不动把它退给纪委的办案干部吧。不知者不为过,法律也会宽恕你的。求求你了。”视频里,女儿哭得跟泪人一样。
童丹华抹了一把眼泪,要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又摁灭。哽咽着说道:“我分开存了些。”
果真,办案人员从豆瓣坛子底部抠出20万元,钱用保鲜袋裹了几层,又套上几匝橡皮筋;从种杜鹃花的花盆泥土里创出10万元,钱关在一个饭盒里;从沙发坐柜里掏出30万元。掏钱既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要挑手臂细长的人,从沙发靠背的缝隙间插进去,倒拐,才摸到钱。把搜出来的钱填回拉杆箱,仍然还少了15万元。童丹华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开口闭口三个字“不晓得”。
办案人员翻开童丹华的手机微信,一位微信好友引来注意。
“多久加的微信好友?”办案人员问这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士。
“大概五六天吧。”女士答道。
“几天工夫就聊得这么肉麻呀?”
“看嘛,主要是他在说,我嗯嗯啊啊的应付,看他说得起劲,顺了他说几句。毕竟人家是我的上帝,我的客户。
“客户?”
“我是售楼部的小姐,他交了15万的首付款。”
至此,三个拉杆箱里的478万现金悉数追回。
童丹华住进一间铁门、铁窗的新屋子,躺下一阵又醒来,他以为是认床。屋子没有家里的卧室宽,床却比家里的床宽大得多,并排躺8个男人。清一色油汪汪的光头,清一色头靠墙、脚朝外。童丹华想翻一翻身,但一左一右两捆肥肉把他楔得紧紧的。他干脆睁着眼睛枯等到天亮。
一位穿警服的年轻人关心起童丹华,“我在监控室观察你五天啦,为啥一到下半夜就睁起眼睛看呢?你有啥心事吗?”
“我可能患了失眠症。刚入睡两三个小时,就梦见一大群花花绿绿的蝴蝶朝我扑来,软软的翅膀不停拍打我面颊上的汗毛,弄得痒痒的,直到把我弄醒。我便再也没有瞌睡了。”童丹华答道。
(作者系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王